三读《白鹿原》，我才懂黑娃祭祖才是对鹿三杀害儿媳最狠的报复

黑娃回原上祭祖的当天，朱先生领路，村里的街道被统一清扫过，年迈的老族长白嘉轩亲自在祠堂门口迎接。这样的阵势在白鹿原几乎未曾有过。

当土匪的黑娃自从归顺了保安团后，不仅以身作则戒掉了鸦片，而且还下了大力度整顿炮营，一改往日欺压百姓的风气，使保安团上下焕然一新；更是诚心向朱先生拜师，立志学做好人。

此时的黑娃在世人眼里，再也不是那个为了一个不干净的女人被逐出祠堂的愣头青了。因此当黑娃决定回家祭祖时，白嘉轩才会如此重视。不论是身份，还是德行，黑娃在白嘉轩眼里都能承受得起他亲自迎接。

而黑娃的亲生父亲鹿三却对此兴致寥寥，他自己一个人窝在马号，对衣锦还乡的儿子竟还有一丝抵触。

白嘉轩对已经意识不太清楚，独自一人窝在马号地鹿三说：黑娃学做好人，你该高兴咧！鹿三瞪着浑浊的眼睛，也不看白嘉轩，只是木讷地说：我知道，但我就是提不起来精神了，之前这个劣种跟我咬筋的时光，我的心倒足，这崽娃子回心转意了，我反倒觉得心劲跑丢了。

白嘉轩仍不甘心地劝鹿三，孩子既然学好了，你就应该接纳他了。之后的几天，与白嘉轩期待的相反，鹿三的精神反而越来越萎靡。终于，在两人在马号酣畅淋漓地喝完最后一顿酒之后，鹿三死在了睡梦里，白嘉轩起床叫他时，鹿三的身子都已经硬了。

我之前不明白，自己的儿子跟自己做了一辈子的对，到最后幡然醒悟，浪子回头，乃至光耀门楣，为什么鹿三反而没有了之前的那份心气。反复阅读原著之后，我才懂正是黑娃的学做好人，回家祭祖才真正地诛了鹿三的心。

鹿三的不甘自卑却又自卑让他很痛苦

白鹿原的主角里，一般都有个正经的名字，鹿三却是个例外，可能在家里排行老三，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名号，大家叫着叫着，也就将这个称呼当做了他的名字。

黑娃作为鹿三的长子，他也从来没有给他起过一个正经的名字，鹿兆谦这个名字也是白嘉轩起的。鹿三觉得自己是一个长工，自己的父亲也是在白家做长工，那么自己的儿子也只能在白家做长工，一个长工需要什么正经的官名呢！

孩子们都到了上学的年龄，白嘉轩计划在祠堂里修缮一座小学，方便族里的娃娃读书。新学堂竣工当天，白嘉轩来到马号提出让黑娃也去上学的想法，还开玩笑说:将来要能当个六品，七品的官，我脸上也有光咧！鹿三不以为然，觉得黑娃是生就的庄家胚子，长大了只能跟自己一样，在白家继续当长工罢了，不会有什么出息，装模作样去读书只能是浪费时间，浪费学费，甚至在开学当天连纸笔都没有给黑娃买。

黑娃长到17岁，在鹿三准备让他接替自己去白家当长工时，黑娃却有自己的想法，他想出去闯荡一下，并且自信凭借自己的努力能够干出一番事业来，鹿三却又给黑娃泼了一盆冷水，最后还是黑娃母亲出面才让黑娃得偿所愿。

当一个人从骨子里否定自己的时候，必然会从嘴上轻视和打压与自己最亲的人。黑娃就是在这种轻视和打压下长大的，这种轻视可能并不是表面的看不起，而是一种发自心里的自卑。

鹿三一直以白嘉轩作为楷模，渴望得到尊重，渴望活在别人的鲜花和掌声里，交农事变时，白嘉轩被田福贤困在家里，千钧一发之际是鹿三主动跟着和尚成为了交农的领事人之一。

交农事变成功后，鹿三作为领事人之一被高高抛起的时候，他恍惚觉得自己仿佛不是那个屈居人下的长工，而成了像白嘉轩那样高高再上的族长。他对交农的热衷，已经不是纯粹出于对百姓的关怀，出于“义气”，而是夹杂了一种对“上等人”的向往。

黑娃从外边带回来一个貌美的女子—田小娥，经过打听才知道这是个偷汉子被休的女人，当白嘉轩想要说服黑娃抛弃小娥时，曾说过鹿三的媳妇也是白家花钱才娶回来的，所以不用担心扔下田小娥娶不回媳妇，此时的鹿三，早就臊红了脸。

如果不依靠白家的力量，鹿三可能连媳妇也娶不到，可是受人恩惠就免不了矮人一头，作为一个独立的人，鹿三不可避免的想获得别人的尊重，拒绝别人的施舍。可凭他的力量根本难以做到，

黑格尔说：一个人若只有自卑，则会活得苟且；若一个人不甘于自卑，则会活得痛苦。鹿三恰好就是后者。自己没什么本事，心底不甘现状，却不敢做出改变，甚至把这种懦弱强压到下一代人身上，这种纠结是鹿三痛苦的根源，

命运在鹿三和黑娃这里就像是拔河用的绳子，黑娃和鹿三各占一头，鹿三越是让黑娃认命，黑娃就越不认命。两个人虽然是父子，却暗地里较了一辈子的劲，当黑娃衣锦还乡时，鹿三仍呆愣楞得蹲在马号里，这场拔河比赛的结果已经不容置疑。

原著里鹿三对黑娃的弟弟—兔娃说，不许他要黑娃的钱，以后也不许他到县里去当兵，可见，最终他最后也不接受黑娃的转变，更不愿意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走这样的路。

黑娃的转变无疑是让人意想不到，又让人心生羡慕的，从当初被逐出族谱，到最后成为保安团最让人信服的营长，朱先生亲自陪同祭祖。然而黑娃的地位越高，说明鹿三的对其的教育就越失败，鹿三输了，也老了，身体机能的下降是其次，心里的空白是谁也无法填缺的。

白嘉轩不理解为什么黑娃光耀门楣。鹿三依旧每天浑浑噩噩，是因为白嘉轩活得坦荡，心无杂念，他和鹿三不是一类人，自然不会懂鹿三的痛苦。

可惜鹿三一辈子生活在白嘉轩的身边，受白嘉轩的影响，却没理解到白嘉轩最本质的做人内核，黑娃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真心的认可。幸运得是一路的摸爬滚打让黑娃见识到了更多，领悟到了更多。即使最后死于非命，也有过坦坦荡荡、无愧于心的时光。

黑娃学为好人揭露了鹿三杀害田小娥的恶

从小娥搬来白鹿原上，除了黑娃，再没有一个人接受过她的存在，更别提一向要面子的鹿三，对她更是不屑一顾，甚至曾经说出过小娥这号女人，死了倒干净这样的话。

白嘉轩和鹿三把黑娃叫过来，语重心长的说:你把她休了，你不用担心没了她找不到媳妇，叔给你包了。此时的黑娃和小娥正是你侬我侬的甜蜜时期，黑娃几乎没做多大的思想斗争就仍然选择了小娥，看着执迷不悟的黑娃，鹿三一气之下断绝了自己和黑娃的父子关系。

鹿三从一开始就对小娥充满了敌意，这种背着男人偷汉子的女人死一万次也应该，更何况她偷的汉子还是自己儿子。

后来黑娃和鹿兆鹏一块搞农协，乃至最后不得已落草为寇，鹿三都先入为主的觉得肯定有田小娥的原因。而真正让鹿三对田小娥起杀心的则是他看到躺在路边土坑里，活得狗都不如的白孝文。

白孝文本来是家里知书达理，被白嘉轩寄予众望的长子，却在田小娥的勾引下卖房子卖地，甚至还吸上了鸦片，最后沦落到被野狗咬伤，去抢舍饭的地步。

鹿三家可以说是世代受白家恩惠，他可以容忍小娥祸害其他人，而白嘉轩在孝文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，他被祸害成这样，打得是白嘉轩的脸，伤得是白嘉轩的心。看着支离破碎的自己家和白家，鹿三下定决心不能再让黑娃带回来的女人祸害人了。于是在一个晚上把田小娥杀害了。

当鹿三拎着锃光瓦亮的梭镖出发的时候，他想：我就要去干我这人生中第二件大事了。第一件大事是鹿三阴差阳错下作为领事人去闹交农，因为当土匪的黑娃和人不人，鬼不鬼的白孝文，此时的鹿三心安理得的认为杀田小娥是替天行道。

原著里这样写道：

小娥从炕墙根下颤悠悠羞怯怯直起身来，转过身去，抬起右腿搭上炕边儿，左腿刚刚跷起，背部就整个面对着鹿三。鹿三从后腰抽出梭镖钢刃，捋掉裹缠的烂布，对准小娥后心刺去，从手感上判断，刀尖已经穿透胸肋。那一瞬间，小娥猛然回过头来，双手撑住炕边，惊异而又凄婉地叫了一声：“啊……大呀……”鹿三瞧见眼前的黑暗里有两束灼亮的光，那是她的骤然闪现的眼睛。

小娥死之前的一声大和眼睛里的光，让本来气势汹汹的鹿三一下子像丢了魂一样，血喷涌而出的时候。鹿三才确实感觉到自己杀人了，还杀了自己孩子的媳妇。

不久后，黑娃前来寻仇，鹿三坦白后，伤心欲绝的黑娃失魂落魄地离开了。白嘉轩和鹿三促膝长谈，指责鹿三不该杀害田小娥：“人家活人家的人，咱们活咱们自己的人，干嘛要把人家杀了！”鹿三嘴硬：“杀了她我不后悔，也不害怕。”白嘉轩反驳：“既然不害怕，为什么不在白天杀，反而在夜里悄悄地杀。”

鹿三虽然嘴上仍是不服气，心理防线却已经崩塌，从小娥死的时候，喊得那声凄惨的“大”开始，鹿三就已经开始后悔和害怕了，嘉轩的这句话无疑更是给了鹿三致命一击，更是血淋淋的解开了自诩做善事的鹿三的伤疤。

鹿三在白鹿村所有村民的眼里，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，即使大家知道小娥是鹿三杀的，也不过感叹两句从来没有说过鹿三的不是。我以为大家都觉得鹿三做得对，而鹿三媳妇死之前的一句话才让我明白，村民对鹿三的理解不过是表面的。鹿三媳妇死的前一刻，紧紧拽着鹿三的衣领，质问他：你怎么忍得下心杀害自己娃的媳妇！

这句话不过是借鹿三媳妇的嘴说白鹿原上人心里的话，也是鹿三内心深处真正想说的话。即使他表面上伪装得再坚强，内心对杀过人的恐惧感、悔恨感也是与日俱增。到达极限的时候，鹿三疯了。

曾经的黑娃桀骜不驯，孝文不人不鬼，鹿三将错误全部归结到小娥身上；如今的黑娃也算是荣归故里，孝文则早已经在县里混得风生水起。鹿三再也没有了杀害田小娥的理由。曾经的气势汹汹也变得名不正言不顺，黑娃回家祭祖，让鹿三的恶再也无法隐藏，鹿三对黑娃的冷漠不过是逃避自己错误的幌子，不过再怎么逃避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。